白梅问 上

那口气叹出来也是“爱”啊。泪目……。老师写的太好看了……。

断腿说书:

照花台的后篇,发生在之后大约十年


很不民国的民国AU,孤岛时期de爱情,不进步也不艺术了,只有很多眉来眼去


还有1点点电视台不让播的内容,攻受分明,敏感见避




warning:不是没喝酒吗文风咋又tm飞了


***




申城海关警署的单间监狱五尺见方,从一侧走差一点十步,另一侧十一步多一点。郭奇林徒步丈量了十几个来回,身上仍旧笼着层若有若无的潮气。牢房不见日光,却不见得阴冷。热气沉甸甸地凝在空中,起坐呼吸皆是煎熬。一层稀薄的稻草压在墙角,同样是半湿不干。除此之外还算干净——毕竟是关押的多是政丨治丨犯之类的文人,血污不曾见,但溽暑天气里免不了一股腌臜气味,陪衬着狱友恹恹的神色,处于“无可奉告”与“引刀成一快”之间的表情,无一丝声响,端的是一水儿的生无可恋。


郭奇林脚底下不活络,心里头开始活络。上海他来得不少,然而不同那时筹款到手、与同僚笑谈高调复刊的风光,此番确是陡然生了天翻地覆之感。还未望两眼外滩钟楼,人在码头上就被径直拘进了牢里,毒辣日头下那一面面招摇的太阳旗尤其刺眼。脑中藤黄茜红撞成一片狼藉,其中一个小小的人影渐渐显现出来,他的呼吸就有些紧张,暗暗捏了捏手心。


耳边却听得一阵嘈杂,两个警察开了锁,一个上下打量一眼,一扯他的胳膊肘往外一推,郭奇林尚未及开口,另一个“哐”地砸上门,不耐烦道:“册那侬戆度啊?快点走。”


郭奇林讪讪往前走,顾不得两侧飞来道道打量他的眼神,一径循着有光亮的地方去。脑内的人影渐渐明晰,直到跳出来,和眼前的陶阳严丝合缝地重叠。认出来的是身形姿态,几十年不会轻易变;再一眼看清了后脑勺,凸得圆润有生气,不断点头客套着,这他也是认得的。又一眼,他回头,眼波相交,惴惴一照面,他只来得及接上扔来的箱子,踉跄走进太阳底下。一前一后规矩地走,身形洒落得看不出什么瓜葛,更不见得谁惦记着谁。


江畔租界道路宽阔平整,路边高楼林立,各大洋行出入皆是衣着鲜亮的人群,却同一般面色枯槁,低头疾走,没一丝儿生气。待多拐几个里弄,撕开那一层喧闹新潮的表皮,上海才渐渐显露出属于普罗大众的鳞爪。


离了高门大院的体面,四周变得破败与脏污,人声反倒冒出来了。窄陋的石库门堪堪只容二人并行,门洞仍有流浪汉盖上报纸缩着身;更多的则是妇女,为着点蝇头小利成年累月地争吵,她们附属的小孩儿,也各自低一辈地帮腔。这些不出现在街面上的人,总能把任何时间空间变得像人间;无论外头换什么新天,只有头顶交错的晾衣杆上挂着的衣裤是旗帜。郭奇林跟着陶阳走,陌路街头上竟也有了不明所以的慰藉:漂泊经年,他终于回家。


暮色将近,最后一点斜晖映在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积水潭中也熠熠生辉,给灰暗的弄堂里平添一点亮色。孤岛之中,依稀仍有熄不灭的人间烟火。




“把衣服脱了。”


从狱中出来两人还未来得及说上话——无论眼睛还是嘴。刚放下行李,郭奇林就着昏暗天光环顾了一下房间:五斗橱,衣柜和书桌,靠墙一张床,只能说得上算干净。陶阳下楼去不知与人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听着是相当流利的沪语了),回来冷不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立竿见影把干哥哥吓得原地不敢动弹。相互瞪了几眼,陶阳问他:“你不热?”郭奇林讷讷地答:“还可以。”这时他才回过神来似的松了松领口,陶阳憋不住笑了一笑:“行,你下去的时候再脱,先洗个澡。”


话是热的,空气也是热的,郭奇林把一盆温热的水往身上倒的时候,却觉得两个人之中隔着冷硬的沉默。底楼天井里因为陶阳方才的通融无人来往,无端辟出一块安静的宝地。陶阳抱着一摞衣服站在一边,也不看着他,姿态全然放空。郭奇林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清醒过来。


“前两年我在……外面……你的信我都看了,真的。”


“嗯。”


“……但没来得及回信。”


“哦。”


“明天我就走,早上的车票,去南京,然后再到武汉重庆,再往西南走……也不一定。”


“行。”


“阿陶。”


“嗯?”


稀稀拉拉的水声骤停,陶阳半天没听见动静,不由得转头去瞅他。郭奇林便抓住了这一眼,不让它再溜走。


“我就想多看看你。”


陶阳笑了,卸下分别与成长的风尘,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笑法,“看吧,我就在这儿呢。”






清晨陶阳听着发哑的铜锣带出一声声倒马桶的吆喝,同石库门的居民一齐按时醒来。盛夏日长,天光已透过薄薄一层蓝棉布窗帘照进来了,他兀自躺着发呆。


十年前初次挑班到天津唱戏,五年前把父母接回老家,四年前到上海安顿下来,后来打仗了;一天前,他接到一个消失了三四年的名字,凭这三个字就轻轻松松戳了他软肋,再一个软擒拿,鬼使神差地让他独身前往监狱——幸好值班的警长平日听一耳朵戏,他应承下了一班堂会,又硬着头皮在吹捧里打听了:不是什么重嫌犯,审不出身份疑点,随身的箱子里除了衣物,只有一沓子信——“好巧额来,都是侬额名字,陶老板,撒宁吾勿晓得也是晓得侬额呀。”(警长不知为何看见陶老板脸色沉了沉,他其实并没有把一厚沓信都看过的耐心)


这才真见着人。好像又没见着人,只看见了那身衣服。成年后的眉眼身形不再变化,风刀霜剑只磨砺了轮廓,然而他被缺失的同甘共苦也推得遥不可及。直到他们趁着未落的日头,一眼一眼,细细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看得好像能把这些年的经历诚实招供,收敛到眼底眉间。他变得黑而瘦,甚至有些不好看了。舟车劳顿使他的嘴唇干涸,上面生着细碎的皮屑,却不再吐露任何戏言谎言荒唐言。


几十分钟前这个号称是郭奇林的空壳也脚底抹油一般迅速从地上消失了。郭奇林坚持不肯睡床,在地上凑合了一晚。如果他还在此处的话,应该可以看见,陶阳面上不再遮掩的疲懒 。


不在此处的郭奇林尚未走远,在弄堂口的早餐铺子里坐着。他端起碗甜豆浆闻了闻又放下,把油条和粢饭吃了。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饱暖让他有了折回弄堂、爬上那个刚出来的亭子间,跟陶阳恳切道歉的勇气。因与同僚接头有误,他不得不滞留几个月,并请求干弟弟收留。不带多少歉意说完这一番话,他兴兴头头看向陶阳:果不其然,是那副生着气又憋不住笑意的表情。骂娘的词儿在嘴里滚了几个来回半天放出句话:


“走,办暂住证。”




回程陶阳还要去菜市场。


苏州河畔的鱼市每日清早即开,按着鲜味早中晚各换一轮价,黄昏时分仍喧闹不休,有的是贪着一晌半会儿便宜的妇女,抱着孩子挤挤挨挨。也有青壮年,一身鸦青马褂与阴丹士蓝折角裤,戴洋呢帽,成伙地聚着,腰间挂着白色羊毛巾,在乱搭的棚户间各自走着泾渭分明的路。漕运码头少不了青帮的掺和,和特高课更有纠缠不清的交易。郭奇林听着陶阳在一旁讲价,环顾一周得出如上结论。


此地乱象丛生,并不妨碍万里云天晚霞凄艳的景致在前。退潮时河水被日光洗去了污浊,粼粼波光如将万点黄金送入海中。水鸟群飞,一时绚烂,但再一转眼,前朝牌楼上赫然几颗头颅一并映入眼中。日晒雨浇得肿胀发紫,隐隐可见白骨,更是辨不清面目。晚风西来,腥气夹杂着腐臭,淤泥里不知埋的是人或鱼,脚底下暗红的血水驳杂,骤然变得黏腻起来。


可活着的人照旧得活着。于是低着头,蒙着脸,有人出声儿了,隔天就跟脑袋挂成一排;于是也没有声响,活着一身死气,怕惹事,怕死……


蓦地眼前伸过来只手牵他。


陶阳一撩袍,把他拉出这片泥泞中。




回到住处,陶阳径直走进灶披间拜托张家姆妈(是前面那个通融过的中年妇女)烧鱼,等热腾腾一盆饭菜端上来时,郭奇林还未动筷子,敏锐地发现门口多了探头探脑的三个小孩儿。






三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儿,两个跪着一个站着。郭奇林嚼着一碗白糖梅子,好整以暇观赏陶老板大训徒。唱戏的孩子面目都生得清俊,一打眼望过去分不清性别。梳着辫子小女孩儿眉眼倒还英气些,是个学武生的,挺着的小胸脯一起一伏;旁边跪着个眼睛圆圆亮亮的男孩儿,毛茸茸的圆寸脑袋不时转过去撇她一眼,这是个小花旦;最边上站着的男孩子看着比他们都高一截,却更瘦,微微昂着下巴,眼睫恹恹地垂下,活脱脱一个男版林黛玉,这是那个小青衣了(一个都没认错,看来郭奇林当真仔细读了信)。尚未正式出科,还都没起像样的艺名。


“师父莫要寡盯着我讲闹!个逼养的要日他屁股,二胡卵子他还不躲,阿是等我来揍他?”


女孩子急得高声叫起来,陶阳一皱眉,声色俱厉时是真的很凶,旁边的小男孩儿抓紧时机插嘴:“我晓得阿姐是对我好嘛。”说完偏过头去,鬼灵精的眉目陡然软乎,一个邀功的眼神,丝毫没提错处。小青衣还是不声不响,抄着手眼神往别处看去。


郭奇林在心里被这三个小孩儿折服,认准了他们师父的心是块豆腐,早备好一缸卤水来点了。无外乎酒桌上的磕碰,而他自是一向看不惯这股倡优当做玩物的风气,几乎要叫出好来。陶阳恐怕也是站在他们那一边儿的,嘴上没重话地训了训。但事实也没闹得多难堪,到底只是吐了口唾沫,赔罪宴是少不了(当然三个小孩儿没份)。陶老板思量良久,大度携干哥哥去蹭吃蹭喝——从上次那顿鱼以来,再开荤的日子恐怕不在眼前。拟定好日子,二人美滋滋驱车南京路。




说是赔罪,菜色俱是费了心思的,郭奇林瞧着瞧出了点意思。做东的是位汇丰的王经理,出手阔绰在饭桌上不值一哂,特意提了是苏州请来的厨子,端上来一律精致清甜的淮扬菜,又说松鼠鳜鱼更是一绝,既有卖相,也不乏鲜味。围坐的无外乎戏班子的几位台柱,稍作打扮皆是华服美人。宴饮关起门来,不输战前任何一场声色。


既是赔罪,便少不了转圜敬酒,戏子们司空见惯了,长袖善舞得可以当场跳天女散花。陶阳在其中不卑不亢地应对,一个个都是他师兄师姐辈的,客套起来免不了多叫几个哥。郭奇林瞧着瞧出了点不对劲——他是从未见过陶阳这副游刃有余的亲热,无形中生出了责任感,当仁不让地融入进去,挡过好几轮酒。挡到后来全然注意不到陶阳有点惊异地踢他的脚,演得十分投入,开场前没人认得他,散场时和别人称兄道弟的变成他了。


郭奇林酒量说不上大小,只是人群一散他脚底下就开始打滑,也不避嫌了,上车就往陶阳身上倒。陶阳心里又疑又气,推了他一把,额头砸到车窗,又把他捞回来,给他顺着背。郭奇林笼罩在一片酒气里,脸色酡红,眉毛嘴角耷拉下来,隐隐却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愁容。过了会儿许是被风吹醒了些,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陶阳听不真切,正要把他扶正,郭奇林自个儿坐起身,还半睁着眼,清清楚楚问他:“我好不好看?”


——你好看个屁。陶阳顿时傻眼,一抬手想打醒他,中途又软下去,蹭过他的袖口,又握了握那只冰凉的手。这厢却还不消停,眼睛睁不开,还一个劲儿胡言乱语,诸如你怎么有那么多好哥哥谁是你的亲哥哥,陶阳一边回复他,你亲你亲,一边心想这几年怕不是变成了个傻子,干爹干娘知道了该有多心痛?!安抚郭奇林的空隙,他还留神瞧了瞧路:绕得也太远了,司机却打着哈哈说是躲宵禁的巡警。陶阳不动声色,经过一个路口时敏锐地拍了下郭奇林后背,郭奇林撞得脑袋和胃里一齐翻江倒海,当即吐了。车子急停,他抬眼看见几束雪亮刺目的电筒光照来,后面跟着几个黑皮巡警。这几样事物组合袭来,他突然觉得心慌,非常生有可恋。


陶阳解释一番,理所当然地带着郭奇林下了车,半扶半拖地到了家,没点灯,倒了两杯水,倚在床上喘气。路途中郭奇林酒醒了大半,看对面月光照亮了一半的面孔,突然福至心灵:“今天是你生日啊。”


陶阳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是啊。”


郭奇林喉头动了动,举起杯子:“那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到最后声音也低了下去。


陶阳叹口气:“……不了吧。”


郭奇林却未放下杯子,头偏过去,再转回来,几个来回后又直直看着陶阳,“我是说,和你一块儿过。”


他少加了个“想”,但既然说什么都是无凭无据的誓言,愿望不如许得更贪心点。三十而立,他们在这必将见诸青史的浩大时代,没有建功立业,没有声名远扬,也算是有个亭子间可栖身。


“话说得好听,那是谁消失了好几年,连个信儿都没有。”


“……算我欠你的。”然而仔细再清算起来,付出与得到,追逐和寻找,谁少谁多,谁欠着谁,都是一摊温柔的烂账。“那就一直欠着,等以后,等我们老了……”他又说不下去,五十年后,遑论此身,这个摇摇欲坠的世道还会在吗?他又感到头痛,提前预支宿醉的忧愁。


陶阳只是轻巧地截断了他的话:“睡吧。”一句话抚平了他将叹未叹的那口气。


……但他知不知道,那口气要叹出来,也是个“爱”呀。






真到话要说出口时,郭奇林反倒束手束脚,在亭子间里转好十几个圈。有时白天陶阳去戏院,他在亭子间里转腻了,下楼去找那三个小徒弟,把他们当做陶阳的延伸。小徒弟们却并不把他当做陶阳(威信)的延伸,眼瞧着师父前脚跨出门,后脚就从蹲马步的砖头上跳下来了。说了嘛,师父豆腐心,徒弟都被养得疲沓,登台?赚钞票?怎么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当然,处于场地的限制,要偷懒,也只能蹲天井地上,看看蚂蚁,糟践花草,满弄堂追猫——但对童年缺失的郭奇林来说,都很新鲜。


小孩儿见郭奇林当没看见,或许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随便打了个招呼(只有小花旦出声儿,小武生心高气傲,小青衣不食人间烟火)。这天他们没有到处疯跑,围在一起踢毽子。郭奇林兴致勃勃试图跻身小团体,顺便套出点儿他们师父的近况,首先需要拜码头接受试炼,一同比赛踢毽子。郭奇林多年疏于锻炼,在一天一换的排名榜上惨遭垫底。但怎么说都占据智力上的高地,半天下来俨然成为小团体真正的领袖,指点小朋友支架子撒米捉麻雀,沉浸其中乐不可支,浑然忘记了初衷。


陶阳回来便看见这一幅场景,未怒先笑,笑完又不生气了。在这个年纪一点天真的流露尤其可贵,暌违多时,这世道举步维艰,可终于还是把他的哥哥完好地还了回来。


趁着鸟还没遭毒手,陶阳驱散了这个团伙。草草检查完小徒弟们的功课,提溜着超龄孩子王上楼问罪。罪魁祸首毫无自觉,脱鞋上炕一气呵成,掀开裤腿指着一块淤青:“哎哟我说陶老板高徒手也太重了,你看!你看!可疼了!”


陶阳点点头:“看见了。”手下不停,又把裤管往上捋了捋,“那这是什么?”


一道浅色的疤,新肉微微凸起,可不是踢毽子捉麻雀或者文员工作可以办到的。


郭奇林摸摸鼻子——十几年的习惯,一紧张就小动作不断,认罪似的吐出一个地名:“西班牙。”


“……啥?”




上一次这样的对坐,可是十年之前了。一盏油灯点染出蛋黄的暖色,另一边是银子一样的月光。郭奇林掐头去尾,将自己在香港躲避追捕、误打误撞上了艘汽轮,最后随遇而安地到了地球另一端,躬亲见证了一场宏大失败的事迹如实道来(其中包括的细节甚至有,他讲起在集中营时伙食匮乏,狱友教他用手指作诱饵捉螃蟹。“可乐不可乐?”,然而陶阳只是微笑摇头)。之后的话又要怎么讲?他有什么资本能安之若素地说喜欢你,想和你在一块儿。


他当初全无挂碍地离开,是一定要看一看这个党派是否值得托付,为了理想,为了对得起家国。最后亲眼看见的是乱世狼犬横行,即使这失败并未挫败他的勇气和信念。那时他是视死如归的。


到如今为什么回来——


他有点儿沮丧了,也不仅出于自己不美貌,没有钱或者功业未成。归国的同僚一律走越南入境到云贵,只有他赌一口气,只凭着一个名字一意孤行地回来,不顾战况和封锁,甚至有点儿贪生怕死——


可他也并非怕死,怕的是不能和他死一块儿。


陶阳收留他,若是出于兄弟情义,保不齐哪天离了谁,谁不能过。可他不行。生生死死里彻底想清楚了,没有以后,也要争一时。


“那时候我太年轻,什么都想要。”想要理想,想要快活,想要爱情。他早发觉这种“喜欢”也不同于对着女同学念“我只有一千次的心伤”的感情,那又如何?眼前的人是非他不可的一个人。


“那现在呢?”


“现在我也觉得自己挺年轻的。”




陶阳把油灯一挪,衬得两人眉目间阴影更深,面色严峻。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郭奇林失笑,不解其意,仍认真回答:“陶阳,陶云圣,陶老板,我干弟弟……”一路数下去。但,弟弟是弟弟,情人是情人,戏子是戏子……


陶阳是陶阳。


陶阳想,郭奇林原来真变成个傻子了。他机敏地活了三十年,唯独在情感上谨小慎微到可笑的程度。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因为他更好看、更聪明或者更有能耐。作为他的弟弟,陶阳似乎应该严正训斥他的背德思想;作为一个朋友,他大概应该言辞拒绝他的不当要求。但他——他们不仅是兄弟,朋友,也是知己,会是情人,以后还会是并肩面对世界的战友……最重要是,他可以不囿于任何身份,只是他自己。辗转逡巡了多年,再逐一追问确认,就为了能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地说出一句,“也喜欢你。”


而今宵剩把银釭照,别离一向忽看娇样,但见二人青鬓,同样鲜活年轻,没朽没坏,不禁觉得这世上的好时候就在此刻,值得挣扎着看到,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陶阳轻轻在郭奇林嘴边一啄:“亲,哥哥。”


郭奇林此时已是意态熏然,依样学样,“我也亲弟弟。”


两个人小孩子玩闹似的毫无章法地亲着,不知道吻多一点还是笑多一点,直到呼吸间充斥着彼此的味道,肌肤贴着肌肤难分难舍。骤然窒息,那就用唇舌相度代替呼吸;胸腔颤栗,再用手指抚平这些颤栗。极尽缠绵时,如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如颠倒梦想——那便什么都不去想。


那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那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那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那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


无明生灭,一隙微焰,我只见榻上这一个欢喜佛来渡我。


陶阳在郭奇林颈窝上磨蹭,黏糊糊汗津津地用气音问他:“好哥哥,你快不快活?”


郭奇林失神之中张口欲言,却只是无声地哭了。延宕多年的眼泪,终于在此时姗姗来迟。


TBC




文中所有西班牙内战的资料均参考《当世界年轻的时候:参加西班牙内战的中国人(1936-1939)》这本书




什么这次居然只有一条注释




啊对了,有一些北方人的洋泾浜沪语,错漏之处懂经的旁友请不要在意!看不懂也没关系重要滴台词都是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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